文 | 姜树青
我的娘家是官庄乡郑家村,村里人习惯把南边的闫家峪乡叫南山,把普集镇海套园村以北的地方叫北山。
九十年代的南山北山,土路崎岖,交通不便,生活穷苦,穿戴土气,所以山里的孩子大多学习刻苦,只为逃离山村走向城里,鲜有女孩嫁入山村,导致山村光棍随处可见。所以人们只要说起谁家的闺女嫁到了山村,语气里一般带有揶揄和惋惜的味道。
1990年,我大学毕业登上了讲台。那时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很少,所以未婚的女教师很受追捧。当我走马灯式地最终在众多提亲者中选择了爱人后,姐夫说:“这姜家二小姐终于把自己嫁到北山去了。”因为婆家位于海套园村以北九里地的东岭山脚下,是名副其实的北山村。
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坚定地把自己嫁到了北山,原因繁杂,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是清晰的:青春浪漫的我看到了爱人的办公桌干净利索,上面的花草也枝繁叶茂,浓绿娇艳,心想:“一个男人擅长植兰种草一定心细柔情,对妻子也应该娇宠疼爱吧?”
于是,1992年的5月24日,我穿上当时最流行的桃红色新娘装,坐上了婆家租的大卡车,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婚姻路。
关于用什么婚车,爱面子的娘家妈是提出过要求的:“一定得用轿子(轿车)。”爱人红着脸说:“轿车底盘低,走山路不大行,尤其是村跟前那个大沟太深了,坡度太大,轿车上不去。”
崎岖不平的土山路,约75度坡角的大土沟,这些通往婆家的必经之处首次和我的浪漫主义爱情观产生了不和谐,致使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为此经历了太多的狼狈和窘境。
婚后第二天,爱人陪着我去拜见婶子大娘,我穿着高跟鞋走在村里的主大街上。说是主大街,不宽也不敞,坑洼不平的土路使我总掌握不好平衡,终于,崴脚了。我一瘸一拐地抓住了爱人的胳膊。90年代初,这个在大城市才有的浪漫亲昵举止极大地刺激了村民们的眼球,也把朴实稳重的爱人羞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小声嘀咕道:“以后在大街上就穿平底鞋吧,守着人拉拉扯扯的,让人笑话。”
女儿出生的第九天,按照习俗,娘家的亲戚们要来婆家贺喜。亲戚大都住在娘家附近的“平原地区”,几乎没来过婆家的小山村。强烈的好奇心加上娘家妈八面圆通的为人行事换来的好人缘,使得贺喜的队伍颇为壮观。当那辆载满亲戚的大卡车一步三颠、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通完婆家的土山路上时,每个人的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娘家和婆家相隔二十多里,但崎岖不平的土路只有让车挪行,竟让人感觉有千里之遥。当大卡车终于挪到靠近婆家的大沟底下时,不堪负重的它再也爬不上那陡峭的75度坡了,任凭马达轰鸣,轮下打转,它就算耍赖般地撂挑子止步不前了。于是众人纷纷下车,挎着盛满面条鸡蛋的椽子,沿着凹凸不平的土路,浩浩荡荡地奔向婆家。到了村里,狭窄的主街道使亲戚们自觉地一字儿排开,整整齐齐的队伍长龙蜿蜒,把看热闹的村民惊了个目瞪口呆,尤其令邻居强叔惊羡不已。他父母早逝,弟兄三个, 弟弟当兵转业找了媳妇成了家,哥哥远“嫁”外村当了上门女婿,而他三十六七了,却没找上媳妇,一直在父母留下的老宅里过着孤苦的单身生活。每次说到善厚道良的他,婆婆都深叹一口气:“唉,你这强叔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呢?”
女儿一周岁得断奶了,婆婆把女儿带回了小山村。本来说好的周末和爱人一起回家看望,但孩子的突然离开使我茶饭不思,夜不成寐。终于,某个周二,下午放学后,爱人有晚自习,我独自跨上自行车直奔婆家了。九十年代初,路上飞奔的大多是笨重的二八大金鹿自行车,而我骑的却是新潮的二六车。这二六车轻巧美观,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它除了给骑者带来了迅捷的速度,还带来了炫富般的自豪和荣耀,但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它的轻巧却变成了劣势。疙疙瘩瘩的土路把自行车和人颠簸的像要散了架,一步三晃的蠕动速度烦躁着我归心似箭的心。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快到大深沟时,突然电闪雷鸣,狂风骤作,竟然下起了大雨。瓢泼的雨水软化了路上的土疙瘩,没几分钟,坚硬的土疙瘩路就变成了软泥巴湾。临近傍晚,天又阴的厉害,暮色渐浓,我加快了蹬车的速度,期望快点越过那大沟,可没想到,刚到沟底,自行车却蹬不动了。下车查看,挡泥瓦处被泥巴塞了个结结实实。我放下自行车去找小树枝,以期疏通掉那些烂泥巴,可泥泞的路上却找不到一根合适的枝棒,倒是路两旁的地里,一人半高的玉米一望无际,茂盛挺拔,墨绿压人,在雨水的淋浇下发出急促有力的“沙沙沙”。狂风,雷鸣,暴雨,昏黑的暮色,泥泞的土路,寸步难行的自行车,黑漆漆的玉米地,四周空无一人------所有这一切组成了一副巨大的恐怖油画。假如那时有智能手机我一定会拍下这惊悚的画面,当然假如那时有手机,公婆也会来接我了。被吓的魂飞魄散的我记不清是怎么到家的,只记得连惊带吓加上冷雨的沐浴,我病卧在床,烧了半月。爱人说我感冒了,婆婆说我掉魂了,我连吃药带叫魂,折腾了半月才逐渐康复。现实的残酷让我逐渐感到了找个山里的婆家是多么的不方便了,我开始后悔选择了这条婚姻路了。
公婆深感自责和不安,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们不小心造成的,爱人对我更是呵护宠爱,百依百顺,这也让我因产生过后悔嫁错而感到羞愧和脸红。交通困顿的山村,粗朴善良的婆家,交织在一起使我的内心矛盾而复杂。我天天盼日日想:何时通往婆家的这条婚姻路不再坑坑洼洼?何时回趟婆家我那洁白的连衣裙上不再落上厚厚的尘土?何时公婆和孩子患急病时能用最短的时间送往医院得到救治?
终于,在女儿六岁的时候,这条婚姻土路被铺上了碎石渣,算是初步解决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同年,我们家买了摩托车,路况的平坦加上摩托车的提速,使得我和爱人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女儿回家就给奶奶爷爷表演刚从电视上学的歌:“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爷爷奶奶刷刷筷子洗洗碗------”婆婆笑的比花还灿烂,公公的心里比蜜还要甜。
五年后,碎石渣路经过拓宽整治,变成了黝黑发亮的柏油路。此时摩托车已成为马路上的主要风景,还夹杂着私家车和运石材的大货车。“经济振兴,交通先行”。路通了,气顺了,脑子灵活了,眼睛也亮了,山里的人们终于发现,沉睡了百年的东岭山上竟然藏着很多的宝贝——天然大理石,于是在当地政府和西班牙的合作下,大量的石材被开采出来,山民们也嗅到了发财致富的商机,他们在房前屋后盖起了小作坊,把从山上收购的石材简单切割加工后 再装上大货车,沿着柏油路销往四面八方。两三年的功夫,山村里就涌现出了很多石富豪,他们翻盖了房子,买了私家轿车,吃喝穿戴大变样。常见时髦的“石老大”叼着玉溪烟,带着金戒指,脖子上挂拉着金灿灿的粗项链,对着手里的摩托罗拉粗声地喊着章普话:“喂,王总啊,你要的石材准备好了,明天你就派车来拉!注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账哈。”
社会的发展和经济的振兴永远是把双刃剑。常年累月被大货车碾压,崭新平坦的柏油路终于变的满路疮痍,千疮百孔了,同时切割石材排出的废水污染了地下水,被遗弃的碎石烂渣杂乱地堆放在村头路旁,严重影响了村容村貌,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不便。近几年,伴随着区政府环境治理工作力度的加大,石材小作坊纷纷被取缔,同时在几次对柏油路补修重修之后,区交通局痛下决心,加大措施,终于把柏油路变成了厚实牢固的水泥路,不仅通往婆家的主路如此,每个村的大街小巷也都被水泥硬化了,包括那个曾经带给我尴尬和恐怖的大深沟。通过几次被垫高拓宽后,沟底的土路也被水泥变的坚硬厚实,平坦光滑。“四好农村路”的建设让每个村民,就算在犄角旮旯也会“足踏坚实平坦,何惧霜雪雨天”了。
七年前,在柏油路还没被硬化成水泥路时,我家买了轿车。以前漫长的婚姻土路瞬间感觉变短了,短到婆婆包了水饺刚下到锅里打电话让我们开车去吃,进家后饺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看到我和爱人下班后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饺子,婆婆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这份舒坦应该恰似我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坐在车里、听着柔美的音乐和爱人驾驶在婚姻路上去看望公婆一样的幸福和愉悦吧?
前几日回婆家,看到强叔在平坦的大街上晒着太阳和别人打扑克。他穿戴干净齐整,满脸春风得意,我知道两年前他就和村里那个单身的安哥被评为五保户了。在政府的扶持下,村党支部发挥了战斗堡垒作用和先锋模范作用,带领全村党员为他们盖了新房,强叔每月还能领到几百元的低保费,成了月月见钱的工薪族了。前年,强叔的侄子兴建了铁锅制造厂,宽阔的大路除了方便批发商们把章丘铁锅运往了全国各地,还引来了很多外地打工者,其中一个丧偶多年、年龄和宝叔相差不多的女人竟和强叔日久生情了。婆婆说最近常见强叔和那女人坐着农村公交车去镇上赶集,回来时手里总拎着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婆婆说:“你强叔可能快办喜事了!”
昨天周六,女儿从北京回来了,没有别的事,只因为最近工作忙累,想家了。她说想爸爸妈妈,也想奶奶爷爷,于是今天上午,我们一家三口驾车行驶在了通往婆家的婚姻路上。
关于这条婚姻路,我记不清有多少次对女儿说过它的故事,所以女儿对它有着深刻的印象和特殊的情感。突然,女儿说今天是4月24号,还有整整一个月就是我和她爸结婚二十九周年了,恰逢今年又是建党一百周年,二九日久,幸福白头,她要给我们两口子来个浪漫的纪念:“妈妈,5月24号那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开车从姥姥家门口出发,沿着当年你出嫁时走的路 我要用DV给你俩拍个纪录片,片名就叫做二十九年婚姻路。”
此时,车窗外,宽阔平坦的水泥路上洒满了阳光,金灿灿的………(图片选自网络)
写于2021年4月24日夜(也以此文纪念结婚29周年)
作者简介:姜树青,教师,章丘作家协会会员,喜欢音乐和文学,闲暇之时,爱用文字记录身边的人和事,多篇文章曾被报刊和多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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