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乐园

作者：李尤

继《龙猫》《千与千寻》《海上钢琴师》之后，备受影迷喜爱的《美丽人生》也得以在中国重映。相信在大多数影迷心里，《美丽人生》都是一道绕不过去的风景，许多人以这部影片为钥匙走进了意大利电影的广阔天地，能在影院里重温多年前初遇时的感动，自然是一大幸事。

《美丽人生》海报

《美丽人生》斩获了第51届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第71届奥斯卡的最佳男主角、最佳外语片和最佳原创配乐，耀眼的获奖履历足以说明业界对它的认可。它也相当有观众缘，在各大电影网站的评分榜单上，总会排在靠前的位置。那么，我们该如何谈论它的魅力？通常而言，主流大众普遍认可的影片不会在美学层面有太大胆先锋的探索。或许这部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喜剧，类型题材才是它制胜的关键。

“二战”题材的影片不计其数，有的揭露战争的残酷，有的展示宏大的战争场面，有的歌颂保家卫国的正义之师，但以喜剧形式表现“二战”经历的作品并不多见。就像阿多诺说的那样，“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如果以轻松的口吻解构那场人类浩劫，既冒着道德上的风险，也难以找到落脚点。《美丽人生》的处理方式是把聚焦点放在一家人身上，以这家人的遭遇承载反战、反歧视的主题表达，平凡的男主角圭多凭借他的乐观机智而成为一位伟大的父亲，我们也得以透过圭多的视角，走进一座战火中的乐园。

《美丽人生》剧照

不同于很多剧本松散的喜剧片，《美丽人生》没有依靠巧合来推动碎片化的情节，很大程度上，影片的情节进展是人物驱动的——圭多不断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给爱人和孩子带来温暖。这样的构思正与喜剧片的一大传统相联系，即作为一种类型，喜剧往往有意背离现实主义的要求。从社会和心理功能来说，这一类型旨在提供一个舞台，让被压抑的张力以比较安全的方式释放，就本片而言，与其说是影片为观众提供了释放压抑的舞台，不如说是圭多为妻子多拉和儿子约书亚打造了超现实的乐园。多拉原本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学教师，但她和圭多第一次见面，圭多就对她说：“早安！公主！”从两人初识到结婚生子，这句台词一共重复了七次。更重要的是，公主般的待遇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多拉说需要一把钥匙打开她的心房，于是圭多对着天空喊了一声“玛丽！钥匙！”钥匙就从天而降；随后，圭多又对着天空发问：“玛丽，还有多久能吃上蛋糕？”爱猜谜的医生就走过来说：“七秒钟。”多拉想逃离母亲安排的婚事，圭多就骑着白马前来迎接……这些巧合正反映出剧作的精巧扎实，它们没有突兀地出现，而是前后呼应，共同刻画出圭多活泼机敏的鲜明性格。进入影片后半段，情感基调急转直下，圭多一家三口从温馨静谧的小镇被转移到暗无天日的集中营，如果说圭多之前把平凡的小镇变成梦幻的城堡，那么在集中营，他仍然在人间地狱里打造出一座儿童乐园。为了让约书亚相信他们是在做游戏，圭多付出了很多努力：每次他被人带走，都做出滑稽的姿势走路；集中营里的人干完活都累得不行了，圭多仍然挂着笑脸，好像游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约书亚厌烦了“游戏”想要回家，圭多用激将法留住了儿子……一点一滴的努力不断积聚着情感力量，终于在战争结束的那个早晨，约书亚看见“游戏奖品”——坦克的时候，无与伦比的幸福洋溢在脸上。这一幕更让银幕前的观众感到悲欣交集，五味杂陈。

《美丽人生》剧照

在“二战”题材的影片里，如实地记录那段岁月的苦难和沉重一直是默认的创作原则，尽管与喜剧片“超现实”的传统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但《美丽人生》在历史细节的呈现上仍然出色：因为犹太人的身份，圭多申请开书店迟迟没有成功；大街上随处可见“禁止犹太人入内”的标语；小学校长向学生们灌输种族主义思想，等等。难能可贵的是，影片以喜剧的精神升华了种种苦难，用爱情和亲情的柔软包裹起反战、反歧视的内核，从而在“二战”影片中独树一帜。

《美丽人生》剧照

抛开“二战”和“喜剧”的标签，《美丽人生》更本质的身份或许在于它是一部意大利电影。这个南欧小国的电影工业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杰出的传统，早在1895年，意大利就摄制了最早的新闻纪录片，1932年创办的威尼斯电影节成为国际电影节的始祖，战后的新现实主义运动更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世界各国新浪潮运动的先声，从《末代皇帝》《天堂电影院》，到去年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亮相的《叛徒》《马丁·伊登》，来自意大利的当代佳作一直备受瞩目，《美丽人生》无疑也位列其中。意大利人热烈张扬的情感，对家庭的重视，这些独一无二的文化基因与影片的内在气质血脉相连。更重要的是，它向我们展示了优秀的作品如何在立足自身文化传统和历史记忆的同时，进行可通约的情感表达。这样成功的探索对于本土创作如何走出国门，本土电影工业如何应对好莱坞资本的强势挑战，都提供了极为有益的启示。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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