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奂仁

若永恒太长，借一瞬时光。

陈洁仪在“我是歌手”上的那曲《心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但余音仍在。华语音乐的来处，本身已经可以不分国别。而奉若神明的人里，有得是从新加坡来的，孙燕姿、蔡健雅、林俊杰，新加坡歌手在华语音乐圈地位在近十年达到巅峰。新加坡本身，从1980年代初的新谣流行开始，已经打下坚实的流行音乐基础。华族本来不是擅长音律的民族，但新加坡歌手对音乐的热忱往往却都不流于表面。近几年也有郭美美、By2证明新加坡歌手的可爱青翠，更多的时候，新加坡是以一种沉稳，有力，不流俗的姿态呈现。因此，也不是每一个新加坡籍的歌手都能如日方中。许美静与许茹芸并立的年代，已经展现了新加坡歌手的孤绝；孙燕姿正当红时也回头结婚生子，又是另一种率性；林俊杰虽然不善言语，却充满才华光芒；蔡健雅的歌，总是内省、怅然，后自得其乐；甚至建筑工地上来的阿杜，也是沉在沉郁之下。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充满这些特质，有的让你不知来处，有的让你不知何处的声音。

陈奂仁 爆炸

到后来，有谁知道陈奂仁是新加坡才子？大约都认为他是港产。但听一听陈冠希X陈奂仁XMC仁X胡蓓蔚的那首《战争》，“ 能不能听到有个号声响/是否每个人都是盲将……”香港地香港人，哪位能把卷舌音唱得这样自如？接着他便在《香港地》里说“ 虽然我不是这里出生/我来自新加坡”……

现在再看新加坡电视剧，每个人都端正得无趣，七情六欲也少，规律化社会，人们有房住有书念有工开，热带雨林气侯之下的岛国，严谨安逸。苦大仇深，南洋血泪，已是上一世的事。因此新加坡歌手，多少都让人觉得高贵但平淡。这一点，可以找香港歌手做参照。

因此，笑嘻嘻的陈奂仁，怎么会是香港仔。

他说新加坡，“ 是知足的社会，温暖的家，但不是能追求文化和艺术发展的地方。 ”家境清贫，父母严厉，好学生陈奂仁钢琴七级，游泳、榄球、滑板样样精通，在家乡服兵役时又会拆弹，新加坡国立大学经济系是为了完成对父母的承诺才上的，不然中途已经因为狂热地喜欢音乐而休学，毕业之后拿到学位，终于功成身退，可以不搞经济搞音乐。他在新加坡家里的小小卧室，数年来堆满音乐设备，为此，连床也要退下，腾出空间来。

但音乐艰难，他也写过一首《音乐赚钱不靠谱》。直到拿下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人，父母才认为他找到了赚钱的工作而不再担忧。

从极纯净的自由与高贵中来，投身到血与汗奔流的香港，极快极爽极好玩也极抑郁，人生极之逆转是必走的路。

90年代的人们热衷于从酒吧或民歌餐厅里走出来的故事。陈奂仁大学时在酒吧唱歌，被大马的音乐出版人听见，又将他的原创曲辗转推荐给张学友的制作人。他的出道作，是收录在张学友1999年《有个人》专辑中的《和好不如初》，以及同一张专辑中的《爱你痛到不知痛》。后者搭上林振强的词，成了港版《雪山飞狐》主题曲，天天在电视里播。

后来才有了让业界和歌迷界都叫好叫座的《爱是怀疑》。这令他真正与乐坛开始了长时期的合作关系。此前他并不知道乐坛的心思，不知道什么被允许什么被禁止，他写很多歌被拒。此后他可以做幕后，但年轻时已经组过Band有摇滚梦，又喜欢爵士，喜欢所有好玩的东西，不能甘于幕后，巴不得自己玩。2003年陈奕迅香港演唱会，两人合唱《阿司匹灵》。陈奂仁，胖胖的像一只怪熊，声音高和飘缈，与陈奕迅一起，像两个暗处的神经病，突然走到追光下，擦出电光火石。

很多大佬纷纷看上他，让他写歌、制作。这履历让他开始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港产歌手。他拥有了自己的录音室，在中环。这已经是一个小的成功。2000年以后乐坛越发不景气，香港更凋蔽，在这期间出道的音乐人，血流成河，死状凄惨，但他一个新加坡人，在这里搞出个还不错的未来。

他的某些神经更像香港出品。比如超快的工作效率和吸收能力。

陈奂仁的第一张唱片竟然是爵士，谁想得到，他在李玟介绍的爵士酒吧里跟乐手即兴合作，就诞下《RAW JAZZ》。自己找印厂，自己找发行，找电视台做广告，自己写宣传文案，联系张学友公司问自己能不能去做嘉宾。他一面作商业音乐，一面将丢掉的世界玩回来。第二张跟欧阳靖合体，你一首我一首写歌，飞快地录完。第三张《谁是陈奂仁》的意思，相当于《让我再次介绍我自己》。 2013年又出了第四张《矛盾》。

当然，我们所更熟悉的他，不是那四张唱片里脑洞很大的陈奂仁。而是唱过剧集《怒火街头》《秋香怒点唐伯虎》，给郑秀文作歌，给何韵诗作歌，给萧敬腾作歌，给陈奕迅制作，跟陈冠希肩并肩搞公司的陈奂仁。陈小春最好的唱片之一《黄豆》，是让他做的统筹。包揽何韵诗一整张《Ten Day In The Mad House》所有作曲，《Heros》、《Awakening》的制作群，也一直碰见陈奂仁的名字。甚至也很爱玩的林海峰，他也作过几首歌。他的宇宙铺得很开，忽然间又因为电影《李小龙》拿下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新人，2014年，他的作品名单中出现李宇春的名字。到很远的后来，逛遍香港台北，听过林俊杰、孙燕姿，但陈奂仁竟然是新加坡人，没人能够想得起来了。

永邦 隐匿

新加坡歌手天生咬字有股韧劲，你觉得怪，但又受用。如果嗓子好，又会唱，那不得了，华语还不能横平竖直地讲清楚，唱歌却额外地多一点抓人的本领。永邦说，有一阵自己跟别人讲“ 我要求你做这个”，别人总也不理会，原来他想讲的是“ 我请求你做这个”。

他被人记得的歌总有三两首，但这竟然也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曹格。马来西亚与新加坡永不分家，大马歌手与新加坡歌手在华人受众眼里是没有差别。因此大马与新加坡歌手仿佛有血缘一般，容易惺惺相惜。

曹格在翻红之后感谢涂惠源，但其实是永邦发现他并将他介绍给涂惠源认识。曹格最初签的公司是永邦在2005年自己成立的，《SuperWoman》也是在这期间发行。这不是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故事，只是想说，时运这东西从不因实力而对你更加青睐。

《威尼斯的泪》听过之后，颇有嚼劲余韵的咬字让人记得永邦。第一张唱片，文案里写，季忠平说，永邦是他继周蕙之后发现的另一个好声音。这仿佛是个魔咒。但周蕙毕竟还大红过一阵，国语版的《约定》是人人会唱的，连王菲的粤语版都还不太有人知道。永邦呢。

永邦在一次采访里说，他因为太 钟意音乐，却没接受过正规教育，于是去国外取经，回来聘请老师，在新加坡开办音乐学校。他也帮很多人弹吉他。中学的时候，第一次找他的是个香港明星，曾经也如日方中过的郑中基，令他非常激动。后来比如张惠妹、动力火车、何润东都找他。

帮周蕙弹的那一次，季忠平便看到他了，问他有没有写歌，他拿不出Demo，现场唱起来。创作歌手永邦，卖歌的时候，那极血性的唱腔把季忠平吸引了，被他带到台北，之后成为发片歌手。

但细数永邦唱过的歌，《威尼斯的泪》出自2002年的第二张专辑，已经算是标识性很强，其余要细数，却每首都是翻唱。

从2001年第一张翻唱李恕权的《每次呼喊你的名字》，到第二张翻唱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再到后来干脆出了整张翻唱专辑《一追再追》。

翻唱说起来容易，像进了KTV，拿起话筒就开声。但其实让人记住你翻唱却不那么容易。萧敬腾也出一整张翻唱碟，记得哪一首？但《野百合也有春天》却深深记得永邦的声音乃至发音。一度连《你是我最深爱的人》这样的原创曲，都被固执地认为是他翻唱。

有实力但没偶像外形，有偶像外形但没实力，想走长路远路，都会较艰难。永邦在KTV点唱率，2001-2002年时相信不低。胡彦斌的《男人KTV》也在宝岛红过一阵。一年两年，还是短了。好歹要有首屌丝10年必唱金曲《手放开》，在大众心里才能存活得比较久。2005年，永邦开了自己的公司，为自己发了两张唱片《愿望》和《魔鬼的眼泪》，顺手捧了一个实力男歌手曹格，一个组合翼势力。而歌手永邦，则暂时被收藏了起来。

蔡淳佳 陪伴

她在新加坡本地，是人人皆知的歌手，《陪我 看日出》连小童也会哼唱。但新加坡的气质决定，这个地方，不会有一个本地的Local Queen。陈洁仪早已是那神台之上，被誉为国宝之人，孙燕姿是全体华人的，不单属于新加坡，新加坡没有本地的张惠妹。但却很适合有一个蔡淳佳。

她唱的《爱如潮水》，节奏空灵，模样纯净，“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竟不再是苦情歌。在欣赏大嗓门的时代，蔡淳佳这样化戾气为祥和的歌手，苦心孤诣地给少部分人唱着歌。《爱如潮水》把王子张信哲也逼得跳脚，在狗血至极的情境中变成大众情人，但在她这里，却是“静静地将 你拥有”的“小楼 一夜听春雨”式淡然。

她介于几种属性之间。孙燕姿是带着盐的，有个性，咸咸的，暗合着女生精神层面的自由；有些歌手被唱片公司做成点心，端出来供人当下午茶享用，马卡龙，又蓝又红，又粉又紫，自有人钟意；还有独立小众之上，抱吉他，走唱地球，写起诗来。她却都不是。不够咸也不太甜，除了最后一张唱片，忽然染红了头发，放进去自己的灵魂，其他大部分时间，是存在梦中幻境的歌手。你听过她唱歌，又仿佛没听过。她似乎只出现于纯情小说中。阳光、微风、草地、大海，热带季风气侯下的白衣女生。她倒是很像新加坡人。没那么功利，目的性，平和且柔善。

所以她会说，民歌餐厅是最好的时光。她这种带着民谣属性的女生，唱得好，长得也好，学生时期积极参加各种歌唱比赛，得以在评审开的餐厅唱歌，是他们那个时代成为歌手的必经之路。民歌餐厅与她这么符合，她也觉得餐厅的一切都很有趣。情侣在歌声里接吻，跟搭档想办法聊天吸引观众注意力，她当这些的背景。

出唱片这件事，现在看来，虽然是必须唱歌的最好办法，但又也许不是。她想做的只是一个验光师。融入新加坡现代又市井的人流中，做喜欢的事，间中唱歌，过得平静高尚，是普通人最理想的状态。但却被许环良说服，带到台北。也算是有了验光之外另一个梦想，不然后来历经变故也不会失望。

她是治愈的。不像同乡孙燕姿被塑造成充满倾诉欲和暴发力，她只是个给人疗伤、验光的医师。她唱的歌后来都像一杯最淡的茶，《陪我看日出》、《等一个晴天》、《谈心》、《依恋》。她出现在成龙60岁生日演唱会，因为成龙听她的歌。她有许多默默的听众。并不足以让她唱片大卖，留在乐坛。但是可以给她锦上添花。从营销的角度说也简单，大红的流行歌手，都曾戳破众人罩门，唱痛别人，成全自己。你不狠，没有与人同仇敌忾，痛不起来，怎么记住你。梁静茹是疗伤歌手，使的也是不 痛不快的招数。《一夜长大》不痛？《分手快乐》不痛？《可惜不是你》不痛？但蔡淳佳出道，把《爱如潮水》也唱得行云流水。把世俗的哭天抢地痛失所爱唱出超然。人们都说好啊，不错啊，真美。但她消失之后也不怀念，毕竟，眼前有这么多选择，少一样清淡小菜，饭仍然能吃下去，主菜仍然摆在大桌中央。

第一张专辑后，她回去做验光师，经历无声无息、下一张唱片不知在哪里的三年，失落、不安，困局之下做回当初的蔡淳佳。但 又无法被 人忘记。新加坡公司再找到她，才有了《日出》。

好声音并不是只有高音区才能找到，大嗓门听久了会愈加害怕噪音，而细水长流的，也就是蔡淳佳这种时刻无声息的陪伴吧。

Olivia Ong 歌姬

歌姬两个字，不是人人都敢当。新加坡剧这两年不再有人关注，但片头曲却往往选得不错，深具流行性和娱乐性，尤其喜欢小家碧玉式的情歌。终于前两年出了一部《小娘惹》，让新加坡剧的繁华昨日重现，主题曲是新人Olivia Ong唱的，许美静御用音乐人陈佳明做的《如燕》。

但这并不是Olivia Ong应该给人的印象。于是有人说《如燕》仍然应该归属许美静。她被誉为是王若琳之后更适合唱Bossanova的新人。这种浪漫且不入世的曲风，被视为艺术而不是商业。她天生一把厚且浓郁的嗓子，让声音里的每个词都打上了朦胧的逆光，不可方物。

15岁已在日本出道，19岁，在世界杯亚洲区选拔赛，日本对新加坡比赛前清唱新加坡国歌。大型体育赛事，年轻小姑娘总是特别清新，容易讨好。当初要去日本发展时被家里人反对，也没想到四年后这无上荣光。但大型赛事演唱的歌手，正如春晚群像中的一人，被记住被忘记都容易。

然而嗓子是特别好。

华语地区听众有个乖僻的喜好，喜欢词胜过曲，因此咬字不好便不行。孙燕姿林俊杰与陈奕迅一般，没有这个问题，所以顺利过关，被各地人们一视同仁。但到了陈洁仪，你欣赏她仪态雍美，后劲十足，音域广如静谧星空，但她咬中文字不好。这对认为自己皆能雅俗共赏的观众来说无法接受。陈洁仪做商业流行歌手时代便已如此。王菲满足人们对神级歌手的想象，唱功却也不是大嗓，但听过都说标致，当中也有咬字美妙的功劳。因此，从日本回归新加坡，再由新加坡去往台北发展的Olivia，在华语乐坛前途也就难以预卜。

在发行华语专辑之前，她已经有几张自己的个人专辑和EP，《Precious Stone》、《AGirl Meets Bossa Nova》系列等，都是英文歌为主。这些都是《如燕》之前的事情。华人音乐圈想靠唱英文歌参赛可以，唱得好也能赢得名次，如张靓颖，但要发展，最终都要跪倒在中文金曲的石榴裙下。

2009年到台北参加超级星光大道踢馆赛，2010年又去参加终极魔王踢馆赛，个个都说她是温柔杀手，将英文歌唱成水一样婉转，像袁唯仁这样的音乐人，竟然早就买过她的唱片。在华语之外，她已经是颇有名声的歌姬。

在台湾地区发行的第一张专辑《Olivia》，纯熟漂亮，游刃有余。但中文歌曲面前，她却是新人的脸孔。华研总是签下一些资质极佳的歌手，以前的哥哥妹妹，以后的Olivia。因为Bossa nova总是被比作小野丽莎，也总是被拿来跟王若琳相提并论，到中文专辑问世，仿佛都不再存在。

这是个全新的，谁也不知道的前尘旧事，光荣伟大的女声，她被包覆成了一颗甜美却昂贵的糖，唱你听得明白的中文，在一些无常、有情的词句里纠葛。她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云端的Olivia，在芸芸的华语乐坛之中，吞食人间烟火。

张靓颖在告别英文歌之后，主题曲撑起了她的台面。Olivia无法是一个Bossa nova创作型歌手，所以到后来也不免臣服商业。新加坡的乡土情自有人代言，她本来代表的是新加坡的国际化。所以有少少可惜，也有更多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