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奔波在路上的卡车司机

落日余晖

起因

如果能在家附近找到工作，养活一家人，谁愿意背井离乡，远去千里之外谋生呢？08年，一个漆黑的夜晚，老李按照车内老师傅的指示，爬上了5米多高的货车顶，以期抢在暴雨前将防水布盖好。

这时已是夜里23点左右，老李弯腰将防水布小心地覆盖到货物之上，他已经开了6 7个小时的车了，经风一吹，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随后又立马弯腰抢盖防水布，天空开始下起了雨，不一会雨就将防水布打湿，踩在上面湿滑无比。老李的脸上不停地往下滴着雨和汗，风将覆盖在货物上的布吹起，老李赶忙爬过去想要拽住它，突然！老李脚下一空，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后来我从老李的口中得知，当时他已经到了车顶的尾部，风又将布吹起，他以为下面还是货物，加之天色很晚了，又疲劳驾驶，刮风又下雨的，看着货物淋水，又急又心疼，没有注意到布下面就是空的，摔断了腿......

好在老李在掉下去的时候，是侧着身子的，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如果当时他的手臂没有垫一下头部，结果将是与家人阴阳永隔了。他的腿上被打上了钢板，手臂打满了石膏，再捡回一条命之后，他就想自己以后拿什么去养活家庭？看着陪床妻子日渐消瘦的脸庞他在无声的夜里，也无声地哭泣。而他的儿子和女儿，还在焦急地等待，母亲去医院时，只是告诉他们有点事，一会就回来......她没敢告诉自己的孩子老李摔断了腿。

老李也说，出院之前还是不要让孩子知道，以免耽误他们的学习。当然，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从母亲临走的语气和脸色中，也明白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因此他们也是心怀忐忑，久久无法入睡。

“那别人能学会半挂车的倒车入库，我就不信那个邪，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这是老李常常用来鼓励他人的前言，后语则是：“我不吃，不睡，我天天练习，你不知道，那半挂车和其他大车是不一样的，他的方向全是反的，因为他车头能动，车身不能动，想往左倒车，就必须往右边打方向，向往右倒车，就得往左打方向！那么难我都能练会！所以啊，什么事都得练，不练那是不可能会的！”

而对于我这个毫无方向感的人来说，并不能理解如何打方向。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骄傲与自豪。

老李是没有放弃的。

出院之后调养七八个月后，他便开始扶着墙自己走路，用掂重物的方式锻炼手臂，他会沿着桌子走一圈，他会尝试给受伤的那条腿上施加重量，他总是咬着牙，他始终在坚持着。家人们会因为他今天能走五米而欢呼雀跃，两个孩子更是认真学习，不给父母添乱，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的菜谱总是青茄子，白菜和萝卜。

老李的媳妇，那个时候在一家超市里上班，一天十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让她疲惫不堪，而每个月的薪水却只有300元，她中午急匆匆的回来给两个孩子和老李做饭，又急匆匆的跑回超市上班。

在老李那里，时间可以用自己的腿恢复的程度进行测量，家人们对他每取得的一次成就都欣喜如狂，老李也一样，他怀揣着希望，也肩负着这个家庭的希望。

当老李能正常走路，上下楼时，已经是10月左右，那时的他经朋友介绍，已经远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谋生，没想到一去便是十多年，从此在他的印象里，故乡只剩下了冬季。

车上生活

落叶总会归根，但也需要时间，或随风飘荡，落在哪里，哪里就是第二故乡......

老李在这座靠海的城市生活了十多年，但是直到现在他的屋里还是没有空调，但是有洗衣机，因为后来老李的媳妇，在儿子上大学之后便也去了那里，老李怕媳妇洗衣服冻手，于是置办了这个家电。

这座靠海的城市，是很有脾气的，黄梅时节的雨，纷纷扰扰两三个月不停息；夏季的台风与暴雨，更是卷天漫地；冬季的寒风，又冻得发动机需要长时间打火。

此刻，当人们在空调房内熟睡时，老李的集装箱卡车正在朝着工厂方向前进了，少了白天的阳光直射，现在驾驶室里的温度已经降低了很多，一个20多块的小风扇正在摇着头吹着卧铺上熟睡的老李媳妇。老李媳妇是不能熬夜的，由于担心老李的安全，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一名"卡嫂"。她早已经习惯了发动机的声音，因此在路途的颠簸中，伴着轰隆隆的声响，反而睡得踏实。

老李则不然，他现在还不能睡，厂里催得急，白天行车太热————空调是舍不得开的，那太费油了！他必须在夜里跑够公里数，才能做到一不耽误时间，二不太热还能省钱。

只是老李自己如此吗？不是，那一排排的集装箱卡车闪烁着彩色的示廓灯，在高速路口的出口处排队休息。他们毫无办法，因为服务区早已经停满，而他们又困又累，只能选择相对车速较慢的出口处停车休息，当然，他们不能睡太久，20分钟左右就得重新上路，因为交警不允许他们在那里停车......就在一条高速路上，每一个出口处都是香饽饽，在一个车离开时，立马会有另一个车塞进来，以求片刻的休息。这些卡车司机们，是夜里的主角，舞台只有高速公路。

老李是很害怕在路边停车休息的，因为他觉得很不安全，最主要的是他害怕那些偷油的。

那些油耗子们往往白天养精蓄锐，在夜晚的时候翻上高速路，在出口处守株待兔。当有车刚停下时，他们会等五分钟左右，因为五分钟足以让那些困得不行的卡车司机们睡死过去。他们三个人一组，一个人站在车头侧面拿着斧子，而另外两个人则将油盖打开，顺进去一根管子，吸一口便能将油抽出来，导入早已准备好的油桶里。

就算此时卡车司机醒过来，听到了什么，但当他通过后视镜看到那个拿着斧头的人时，也只能默不作声。等卡车司机醒来打火时，发现油箱空了，便只能猛砸方向盘，骂挨千刀的油耗子们，因为这代表着，这趟活没法干了，耽误时间扣钱除外，还赔了一整箱油。

比起被偷油的的无奈，更要命的是疲劳驾驶，此刻老李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他只是在下意识地开车，人在困到极致的时候会说胡话的，老李曾告诉我，在他媳妇没来的那几年，他困到说胡话，就骂他媳妇，骂她为什么在老家不过来陪自己！骂她为什么不帮自己开车！

老李此时用手猛砸方向盘，他高声唱歌，但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他开始无意识地给自己熟睡的媳妇说话，当他的声音很大时，他媳妇可能会醒来，然后揉揉眼，立马开始端茶倒水，给自己的丈夫剥橘子，抓瓜子，以期将他的注意力从困上面转移。但大多数情况下，老李对自己媳妇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可以说是自言自语，一人分饰两角。

茫茫夜色，此刻的时间可以用距离来测量，在无声的道路上，每辆车里都在说着自己的有声故事，他们没有观众，也没有喝彩！有的只是被生活裹挟着向前跑的辛酸与无奈......

车下生活

如老李一般，众多的卡车司机们都没有休息时间，有活就干，没活就歇！这是老李的口头禅，而大多数情况下，歇息时间超过2天时，便急忙地给公司货代打电话，问问什么时候能够开工！

当然，他们的休息时间一大半时间都被补觉所占用，回到家时，他们会将一个星期左右未换洗的衣服脱掉，然后打点热水，迅速冲完澡后，便在与床接触的1分钟之内睡着。他们太需要休息了！

比起车上紧张、单调无趣的生活，车下的生活还是有很大的自由的——待他们睡醒之后，便会呼朋唤友，打打牌，赢钱的一方将所赢的钱置办些下酒菜，在家里款待这些朋友。喝酒到高兴时，于是一个个都将上衣脱掉，露出了他们的大且鼓的肚子——他们常年开车得不到运动。往往此时他们会拍着肚子，叹气道："这肚子真难看"，一旁的人会说："看看我的，也是一样的大"，然后哈哈大笑，开始侃天说地，大到政治军事，小到家长里短都是在讨论的范围内。

谈论更多的则是他们的收入，老李年长于这些朋友，他总是说：“我这年纪，没法跟那些年轻人比，能混成这样就行了”，而私下里老李不止一次给自己的媳妇说想花钱换个车，车太旧，太慢、挣得也少。而目前老李的儿子准备结婚，彩礼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的换车计划又要推迟几年了。酒足饭饱后，他们便各自回到家里，家里的媳妇早已经备好了醒酒的茶水，他们喝完了茶，又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是他们最惬意的时候。

老李在酒醒之后，喜欢给自己的儿子视频聊天，他很腼腆，往往让自己的媳妇和儿子开视频，视频接通后，常常也不会露面，只是在一旁看似满不在意的听着，但其实每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会插上几句话。

儿子问：我爹呢？母亲此时会将摄像头调成后置对着老李，而此时的老李，则像是要上电视一般认真地坐好和儿子说话，但是眼睛却是看向另一边。多年的与孩子分隔两地，可能在老李的内心深处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吧。后来我想想，那种情感是不是叫做——亏欠。我也没问老李，只是猜测。

孤身在外十几年，辛苦支撑起这个家，孩子又怎能去怪罪自己的父亲呢？ 而老李的腼腆与害羞却是真的......

衣锦还乡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老李去年将自己的祖屋推倒，重新盖起了一幢二层小楼，他常对儿子说：“你爷爷当年给我们兄弟只留下了500元的贷款，现在我能给你留下这个房子，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二层小楼的建设是老李媳妇一个人在家监工，老李则在外面跑车，每个月往家里打钱。等到年关回来的时候，不住地逢人就夸："这是孩子他妈一个人在家弄得，弄成这样，太不容易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小楼，他觉得很有面子，以至于在疫情期间，还是打开大门，希望有人来家里坐坐，或者自己出去和别人扎堆聊天，聊自己的房子。十几年的在外奔波，老李大车，小车都有了，如今房子也盖好了，儿子的婚事也订好了，他满脸都是笑容。

在春节过后，在离家渐行渐远时，他知道自己这片落叶，终究还是要归根的，而在归根之前，他还需要再为了儿子奋斗几年！

结语

当老李选择以抗争对待自己的腿伤，并毅然决然地扎根于千里之外时，他就是一个英雄！十几年来的在外生活，未能让他忘掉对家的眷恋，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合格的丈夫！一根真正的顶梁支柱！

如今，老李和他的车依旧在忙碌地奔走，而这十几年的记忆，在此刻涌现，那腼腆、无声、有力、坚韧的父亲啊，我永远爱你！你的无声的言传身教，深深刻入我的心里，它必将是我一生中最稳固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