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指环王》系列电影复映,魔戒迷和影迷得以在大银幕上重温浪漫主义的英雄史诗,再次思索个人选择、力量、道德和幸福之间的永恒关系。
“魔戒”小说已成经典,自三部曲出版65年以来,对托尔金和《魔戒》的痴迷、渴望改变社会既定秩序的年轻人、摇滚乐,交织成三股力量,直接激发出反主流文化中的变革因素。这些变革因素影响至今,《魔戒》也因此保持着经久不衰的魔力。
1937年,《霍比特人》出版的时候,老学究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着实想不到,这本书连同1954~1955年出版的《魔戒》三部曲,竟然成为60年代反主流文化的旗帜、嬉皮士的“圣经”、摇滚乐发展史上的一块基石,自己这样一位古板方正的古英语教授会成为社会文化运动的精神领袖、吉祥物。
电影《霍比特人:意外之旅》剧照
霞尔,一个乌托邦
1954年夏天,《魔戒》第一部《魔戒现身》出版,首印仅仅3500册,评论褒贬不一,总的来说正面评价居多。出版社也有了信心,不再想会不会亏损1000英镑,说不定能赚个1000英镑。《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每年就这样平淡又稳定地销售着。1965年,Ace出版社首次在美国推出平装本的《魔戒》,这个平装没有得到授权,出版商也没有向托尔金支付版税,封面设计更与内文毫无关系,却吸引了大批美国年轻人,销量爆炸式增长。经过授权的《魔戒》引进后,到1968年底就卖出了300多万册。“魔戒热”从大学校园蔓延到艺术家、作家、摇滚乐队群体,汇成一股文化变革的力量。
托尔金出生于1892年,此时已是古稀老人,他对自己在美国的爆红感到不解,说:“总的来说,我发现北美比英国或其他欧洲国家更容易激动。”粉丝们热情地给托尔金写信,牛津大学的老教授亲自回信,表示高兴和感谢。很快,他就对粉丝的疯狂崇拜感到不胜其烦。美国人似乎从来不考虑时差,压根儿不想想电话打到英国已经是半夜;他们跑到托尔金家,在花园里肆意穿行,虔诚坚定的天主教徒托尔金无奈地称粉丝是“可悲的邪教者”。他非常憎恶人们称《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为小说(novel),自己将其定义为“英雄传奇”(heroic romance)。他不明白传统的英雄传奇故事怎么会吸引一帮反主流文化的年轻人,不明白自己的名气居然需要这些年轻人推波助澜加以成就。
作家、学者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摄于1938年)(TPG/Alamy 供图)
托尔金在牛津大学教授盎格鲁-撒克逊语、古冰岛语和中世纪威尔士语,是《牛津英语词典》的编纂者。他将学术热情注入一个个单词,为中土的人们发明了昆雅语、精灵语,让矮人、霍比特人吟诗歌唱,勾勒出恢宏神奇的中土世界。他对凯尔特、威尔士、苏格兰,以及北欧的古代神话深有造诣,又把8世纪的史诗《贝奥武夫》从古代英语翻译成现代英语,神话、史诗中的人物、恶龙,日后成为他塑造中土各族群、魔兽的灵感。
20世纪60年代,4200万婴儿潮一代成长起来,他们被托尔金丰富的想象力、发生在人类史前的辉煌故事、严谨的第二第三纪元编年史、西方大地的地理迷住了。社会在加速变革。1963年8月,马丁·路德·金发表了《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3个月后肯尼迪总统遇刺,同年美国卷入越南战争,反战、抗议、争取平权将时代定义为“动荡的10年”。
很多美国人发现,世界似乎偏离了它本该的样子,对现状的极度厌恶推动了反主流文化的兴起。他们发现,中土世界几乎可以看作是60年代的背景;托尔金所阐述的价值观、世界观,与嬉皮士、反战者、平权人士以及其他试图改变既定秩序的人,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
《指环王:护戒使者》剧照
托尔金曾描述自己是霍比特人,在一封信中说,他的“政治观点越来越倾向于无政府状态(从哲学上理解,意味着废除控制,而不是发射炸弹袭击人)”。在托尔金幻想出来的霞尔,霍比特人以家庭为单位,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是彼此平等、合作的社区;没有税务局,没有各种行政部门,没有政府官员给人们下指令“可不可以在后院养下蛋鸡”,没有公立学校把孩子们规范起来、训练他们的集体思维,没有政府发行的货币,甘道夫带烟花入境也没有机构向他征收关税。
中土世界里有各种族类,包括热爱和平、生性悠闲、爱开玩笑、注重生活享受、爱抽烟斗的霍比特人,胡须长长的巫师,人类,精灵族,爱财的矮人族,头发蓬乱、有语言天赋的恩特(树人),奥克斯(半兽人),而在20世纪60年代,西方世界居然也衍生出一群群与中土世界各族类对应的人群。
“小人物”霍比特人的潜台词
嬉皮士受到霍比特人的影响最大,他们像霍比特人一样痛恨穷兵黩武,尤其是花童,最推崇佛罗多的非暴力思想。花童(Flower Children)指20世纪60年代相信和平友爱、反对战争的年轻人。他们手持花朵或将花朵戴在头上作为自己信念的象征。他们是嬉皮士运动的一部分,参加各种反对战争的和平示威,尤其是反对越南战争(引自《牛津英美文化词典》,商务印书馆/牛津大学出版社)。
嬉皮士们喊出了两句著名的口号:“佛罗多永生!”“甘道夫竞选总统!”并把它们印在衬衫和徽章上,在喇叭里高声播放,在地铁站和校园里的墙壁上涂鸦。
《指环王:护戒使者》剧照
托尔金笔下的霍比特人身材短小,甚至比矮人族还矮,是“小人物”的政治潜台词。恰恰是霍比特人——没有政治权力的小人物,自由人中个头儿最小的种族——主动挑起重任,联手盟友向黑魔王发起挑战,最终销毁魔戒,取得了胜利。小说中,来自各个种族的代表聚在瑞文戴尔,商议“将魔戒送回铸造它的烈火中”,矮人葛罗音说:“如果这些地方的力量都团结起来,每个势力都能够并肩作战,这才是万民之福。”
团结和友谊是《魔戒》的中心主题,中土世界各族群为了共同的利益或目标结成的联盟,吸引了新兴的反战、女权和民权运动等多个阵营的积极分子。现代人面对的“魔戒问题”是消除核战争的威胁,是拯救日趋恶化的环境,是正在发生的第二波女权运动和消除种族隔离。
托尔金学者、美国贝勒大学神学和文学教授拉尔夫·C.伍德(Ralph C.Wood)说:“整整一代美国年轻人在三部曲史诗《魔戒》中迷失了自我,却也扫清了烦恼。”因为中土世界为越战和核弹阴云下的年轻人提供了文学逃生舱,逃到简单生活的目的地——霞尔。
霞尔居民霍比特人有一个古怪的习惯:他们喜欢用陶土或木头做的管子吸一种燃烧后能冒烟的草叶。草叶叫“烟斗草”,是烟草的一个变种,起因成谜。霍比特人将这一习俗称为“艺术”。甘道夫对吸烟兴致盎然。在电影中,彼得·杰克逊为白袍巫师萨鲁曼加了句台词,他对甘道夫说:“你对半身人叶子的迷恋显然让你的思维变得迟钝。”霍比特人还嗜食蘑菇,有些蘑菇也可以致幻。
这时期走红的心理学家蒂莫西·利里(Timothy Leary)提倡大家服用迷幻药,鼓吹它是“脑维生素”,提出“激发热情、内向探索、脱离体制”的口号,成为叛逆者们的生活指南。1966年7月的一期《时代》周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到,“霍比特人的习俗似乎和迷幻剂一样慑人心扉”。
迷幻剂引发了青年们对幻觉体验的追求。许多人读托尔金的英雄传奇故事,把它描述的故事情节当作幻觉体验产生的画面,因此药物成为反主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托尔金并没有在书中鼓励吸食药物,哪怕是吸烟,他不由得困惑地说:“许多美国年轻人以一种我没有倡导的方式参与了魔戒之旅。”
《指环王3:王者无敌》剧照
美国地广人稀,有嬉皮士建立了与社会分隔的公社,采用浪漫的方式与大自然重新发生亲手建造房子,种植有机蔬菜,穿简单的衣服,吃素食,共同生活,试图创造一个乌托邦。在英国由于土地限制,不可能建立公社,有人便逃往音乐的乐土。平克·弗洛伊德在伦敦开了一家名叫“中土”的摇滚俱乐部,夜夜爆满,一票难求。还有人办了地下杂志《霍比特人》和《甘道夫花园》,谈论毒品知识,讨论各种反文化话题,许多艺术家,包括大卫·鲍伊都曾参加过杂志的筹款义演。
托尔金重新塑造了摇滚乐
摇滚明星热衷于在自己的作品中,与他们热爱的托尔金魔幻作品进行一番诗意的合成,主要原因赖于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初迷幻药物在亚文化群体中的流行,其中齐柏林飞艇乐队与托尔金的著作脱不了干系。齐柏林飞艇乐队1968年成立于伦敦,1980年解散,瑞典皇家音乐学院评论这支乐队“有趣而富有实验性的音乐基于两个主题:神秘主义和原始能”。“神秘主义”就是托尔金赋予的。
主唱罗伯特·普兰特、吉他手吉米·佩奇是乐队的主创,普兰特作词,佩奇写曲。二人都痴迷于欧洲和中东神话,他们受神话影响创作的《移民之歌》(Immigrant Song)、《克什米尔》(Kashmir)被誉为齐柏林飞艇乐队最伟大的作品。他们对神话主题越来越迷恋,兴趣点就越来越偏向托尔金创作的高幻想文学。
齐柏林飞艇乐队。
从左至右:约翰·保罗·琼斯、吉米·佩奇、罗伯特·普兰特、约翰·博纳姆(摄于1968年)
所谓“高幻想文学”(High Fantasy),是幻想小说的一个分支。它同时或分别具有两个要素:故事发生在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里,主题、人物和情节带有史诗的色彩。《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同时满足了这两个特点,托尔金因此被称为现代魔幻小说的鼻祖。
1969年,乐队录制的第二张专辑《齐柏林飞艇Ⅱ》中,托尔金的影响首次显现出来,其中重要歌曲《漫游》(Ramble On),歌词中出现了“魔多”“咕鲁”,暗指佛罗多魔戒之旅的开始。这首歌的开头看不出与中土世界有联系,高潮部分这样唱道:“在那魔多最黑暗的深处/我遇到了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但是咕鲁,那个邪恶的家伙爬上来/和她一起溜走了。”
齐柏林飞艇乐队的单曲《漫游》暗指佛罗多魔戒之旅的开始
1971年,发行的专辑《齐柏林飞艇Ⅳ》中,歌曲《迷雾山脉之舞》(Misty Mountain Hop)直接用了“迷雾山脉”。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地名在《霍比特人》第一章就出现了,显然普兰特想借此更准确地描述年轻人第一次吸食迷幻剂的经历。同一张专辑中的歌曲《永恒之战》(The Battle of Evermore)也受到《魔戒》的启发,普兰特把中土世界的帕兰诺平原之役与传统的凯尔特神话相融合,写出了“黑魔王今晚出征,我在等阿瓦隆(凯尔特传说中的西方乐土岛)的天使”。
1973年的专辑《圣屋》(Houses of the Holy)中,歌曲《越过山丘,遥远彼方》(Over the Hills and Far Away)的歌名取自托尔金写于1915年的诗歌,歌中写到了比尔博和咕鲁猜谜语的情节,歌词“lady”其实指的正是魔戒。在书中,佛罗多、山姆、亚拉冈等人常将它描述为“美丽的女士”,咕鲁则称之为“我的宝贝”,仿佛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都反映了人物与魔戒(权力)之间病态又深厚的关系。
可以说,齐柏林飞艇之所以能成为传奇,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托尔金。他创造的人物和故事犹如一条条金线,织出了齐柏林飞艇的歌词。而这支摇滚乐队又催生了一大批《魔戒》的忠实读者,他们疯狂地在书中寻找歌词的线索。普兰特还把亚拉冈的绰号“大步”用来做他心爱牧羊犬的名字,以此向托尔金表达个人敬意。
他们的专辑封面往往带有令人费解的符号,以塑造乐队神秘的整体形象。《齐柏林飞艇Ⅳ》的封面饶有意味:一面破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弯腰驼背的大胡子老头儿,背着一大捆树枝。《制作齐柏林飞艇Ⅳ》一书的作者罗伯特·戈德温(Robert Godwin)认为,这张照片暗示了自然和社会之间的斗争,这正是托尔金在他的诸多魔幻神话中反复强调的主题。
其他乐队,比如黑色安息日为甘道夫写了首圣歌《巫师》(The Wizard)。平克·弗洛伊德1967年的歌曲《土精灵》(The Gnome),唱了一个穿着红外衣的小矮人,像霍比特人一样,热爱家庭,“吃吃,睡睡,喝喝自家的酒”。创世纪乐团的《Stagnation》里有中土精神。加拿大摇滚乐队Rush在1975年录制了《瑞文戴尔》(Rivendell),1976年又录制了《亡灵巫师》(The Necromancer),歌曲主人公是黑魔王索伦。
披头士乐队也有过计划拍一部“四人行”,保罗·麦卡特尼演优柔寡断的佛罗多,林戈·斯塔尔演忠诚的山姆,乔治·哈里森演灰袍巫师甘道夫,约翰·列侬居然要演咕鲁。
托尔金对这些明星在流行音乐界的称霸地位不以为然,他倒也不介意为他们提供灵感。英国作曲家凯利·布莱顿(Carey Blyton)曾写信给托尔金,请求他允许自己创作一首《霍比特人序曲》。托尔金回信说:“我欣然允许你以霍比特人为基础,创作任何你想要的作品……作为一名作家,我很荣幸得知我启发了一位作曲家。”托尔金一辈子倒是有朋克的做派。
(本文译名、译文参考自李尧译本《霍比特人》、丁棣译本《魔戒·魔戒再现》、朱学桓译本《魔戒》,均为译林出版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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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李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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