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孔雀 & 图 / 关野准一郎
一
昏黄的灯光里,人们三三两两坐着,酒杯里的液体迷离地摇曳着,光怪陆离。
“美女,再来一杯教父。”吧台上的男人轻轻点了点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冲我说道。
“好的,稍等。”我一边动作麻利地把苏格兰威士忌倒进杯子,一边不时瞄两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在今天夜间稍早时候被发现的不明身份的尸体已被警方带回检验,据警方传来的最新消息称,该尸体经法医解剖后发现,至少由三位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被害人组成。其中躯干部分来自一名死者,四肢部分来自至少两名死者,三名死者已被发现的部分未见明显外伤。由于目前还未发现三名被害人的头部,因此暂时无法判断被害人的身份。此次事件……”
“现在的社会,真是乱啊。”男人接过我调好的酒,“你看看这新闻,这得是多变态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是啊。”我看着电视里已经做了马赛克处理的尸体画面,还是能依稀看见尸体的接口处粗糙的缝线和渗出的血迹。
“对了,你桌子上放的小熊玩偶,胳膊是后配的吧。”男人看我似乎对于新闻里的恶性事件没什么兴趣,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酒吧一进门旁边的桌子上,一个已经有点旧了的小熊玩偶摆在那,遥遥地冲着我微笑,脖子处系的小围巾都已经有点脱针了。“对啊,它的胳膊坏掉了,我找了个类似的缝上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缝得还挺好的呀。”
“现在的人,玩具坏了一般都会直接扔掉吧,愿意缝缝补补的已经不多了。”他端起杯子,却并没有喝酒,“你的手艺确实还不错,只不过,细细看来,胳膊和小熊身子的毛色还是不太一样。这一点,别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我不一样,我是专业的。”
“你是做什么的?”音乐盖住了男人最后的一句话。
“我是……玩具修补师。”
二
“你有没有觉得,每一个玩具,也有自己的灵魂呢?”半晌,男人突然悠悠地开口。我转过头看他,才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跟他对视,他的眼睛,深不见底。
我知道,作为一个酒吧老板,总是更容易听到各种故事,古怪的或者香艳的,讲故事的人也是形态万千,侃侃而谈或者畏畏缩缩。在城市浓浓的夜色中,一杯杯清冽的酒精下肚,每个人,都容易变得不太一样。又或者,这才是他们真实的模样。
但我得坦白,这个男人,引起了我的兴趣。
“从小到大,你还记得你曾经弄坏过多少玩具么?后来呢,它们都去哪儿了呢?”男人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一定有个好故事。
“我是个玩具修补师,一个多少有点冷门的职业。能找到我的人,都是对自己的玩具特别在意的那种人吧。”他慢慢转着自己的杯子,好像在仔细地斟酌字句,“有一次来了个小姑娘,抱着一个旧旧的布娃娃,那个布娃娃坏得可真挺厉害的,腿也断了,身上也露了棉花,就连头发都掉得一丝一缕的。我都想劝她干脆重新买一个吧,毕竟缝补的价格也不便宜,差不多都够买一个新的了。可是小姑娘不肯,非要我把这个旧的修补好,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她不舍得扔掉。”
“小姑娘预付了定金,还留下了地址和电话,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地把这个娃娃修好。她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好像真的特别心爱这个娃娃。虽然坏得地方不少,但是也不算难修补,我做了几天,给它配上了同色的头发,还用多余的布料缝了几件衣服给它。”男人好像陷入了回忆,眉眼渐渐地温柔起来,“女孩来取布娃娃的时候可开心了,她还告诉我,这个娃娃叫小小,是她最珍惜的朋友,总是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她安慰。”
我笑了笑,没说话,每个小姑娘的童年总会有一个这样的布娃娃吧。金黄色的头发,一条红色带波点的背带裙,永远睁着大大的眼睛微笑着,在每一个怕黑睡不着的夜里陪着你,也会认真地倾听你每一句话,然后永远保守着你们之间的小秘密。
谁的故事里,没有这样一个令人安心的伙伴呢?
三
“过了一阵,小姑娘又找到了我,这一次,她拿来了一个玩具小狗,就是装上电池可以汪汪叫的那种仿真小狗。”男人看我没接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这个小狗坏得比之前的布娃娃还严重,一只耳朵干脆不见了,两条前腿也弯了,电池盒都被拽了出来。我修过不少玩具,但坏成这样的,真不多见。我依旧劝女孩干脆不要了吧,她还是恳求我一定要修好她的小狗,这是她另一个忠诚的朋友,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总是会冲上去保护她。”男人说到这里,轻声笑了一下,“看来小姑娘是陷在她自己的童话世界里了,以为这只玩具小狗真的能像故事里忠心的小猎犬那样,在危难关头救下自己的小主人。不过既然小姑娘坚持,我就帮她修呗。”
“陆陆续续地,我记得小姑娘拿来了好多个玩具,有掉了眼睛的米老鼠,有缺了犄角的长颈鹿,还有一次,她拿来了一个头都掉了大半的小熊。”男人忽然用手指了指酒吧里桌子上的小熊玩偶,“就是跟这个类似的,都是毛绒玩偶。我当时就想,小姑娘家里,真是有好多玩具啊。”
“女孩子嘛,都是家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玩具多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呀。”我笑,又端给他一杯教父。
他端起杯子向我示意,“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后来有一天,女孩迟迟没有来拿我修补好的玩具,按道理来说,每一次我通知她,她转天都会来取的。我打她留下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又等了几天,我开始有点担心这个小姑娘,于是,我打算去她家里,把修补好的玩具送过去。”
四
“可是我没想到,我会看见令我永生难忘的一幕。”男人说到这,微微顿了顿,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我按着小姑娘留下的地址来到她家,门没关,我敲了敲门,也没有人答应,我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看见一个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我怎么知道这就是具尸体呢?因为他已经四分五裂了啊,头在一处,身子趴在地上,两只胳膊丢了一只,一条腿跟身子连着,另一条已经滚到了沙发边上。”男人闭上眼睛,仿佛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都是一种折磨,我看见他端着杯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然后我看见了蜷缩在沙发后面的小姑娘,以及一地七零八落的玩具。那个布娃娃,我做的裙子上沾满了血污;那只会叫的小狗,牙齿都崩掉了好几颗,肚子也被扯出了棉花;还有小熊玩偶,还有米老鼠……哎呦,真的,我从没想过,玩具也会给我这么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你报警了么?你这是目睹了一起杀人现场啊。”我好奇地问他。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地说:“没有。因为小姑娘告诉我,是她的玩偶们,为了保护她,杀了她的继父。”
五
“玩偶杀人?”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在修补玩具的时候,会时常有一种错觉,觉得它们都是活的,它们都有自己的灵魂。”男人看着我,答非所问。
“所以,你相信了?”我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承认,在我听过的这么多的故事里,这样的展开,是我始料未及的。
“是的,我相信了。女孩说每一次她拿去修补的玩偶,都是因为她继父每次喝了酒要打她,那些玩偶为了保护她,被她继父扯坏的。你想想,被人扯掉四肢或者开膛破肚,得多疼,得多恨。”男人的眼睛里突然蒙上了一丝执迷,“如果是我,我也会找机会,杀了他。”
说完这句话,男人低下眼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知道如果警察来了,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话,所以我当时就立刻决定,和女孩一起收拾现场,离开了那里。”
我猛地想起,几年前好像报道过的一条社会新闻,说是市郊某处某日发现了一具男尸,四肢及头部都有缝补的痕迹。调查社会关系之后,发现该男生前已与妻子离婚,独自抚养一名不满16岁的继女,前妻早已出国,而继女并无能力独自杀人抛尸。于是调查了一阵之后,好像就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难道说,抛尸的人是……”我盯着面前的男人,答案呼之欲出。
“我说过,我是专业的。”
六
“后来,不得已,我把她送到了福利院。你知道的,一个单身男人,没法解释为什么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女孩。”男人继续说着,“不过我把所有的玩偶都留给了她,让它们继续陪着她、保护她也好。”
“她会给我写信,却不肯见我。我猜,毕竟那件事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吧。算起来,她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男人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阵,“她经常在信里告诉我,她开始结交新的朋友,也开始约会了。”男人顿了顿,“可是啊,她的那些朋友和恋人们,也不是每一个都对她全心全意的。有些知道了她没有父母的人,就开始欺负她。她的那些玩偶,救了她第一次,自然,也可以救她第二次、第三次……而且你知道么?那些玩偶啊,总是学不会收拾残局,这么多年了,还是要让我替它们摆平。”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只听见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播着:“……现已查明,拼接尸体的躯干部分性别为男,年龄20至30岁,身高175至185厘米,四肢部分来自一名女性尸体和一名男性尸体……本台会随时跟进最新情况……”
我猜,我此时看向他的目光,大概很僵硬吧。我一边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一边考虑着如果我报警,警察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别害怕,那些玩偶,不会无缘无故就伤人的。”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紧张,“只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说,它们会不会一直是微笑的呢?”
七
当然,最后,我什么也没做。
我看着男人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走出酒吧。毕竟,就算报了警,我又能说些什么呢?玩偶杀人?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和玩偶合作杀人抛尸?又或者这些鬼话只不过是男人喝多了编的故事而已?这座城市一入夜,就总会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真相是什么,谁说得清楚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我一直惦记着那只旧旧的小熊玩偶,记着它那条脱了针的小围巾。
灯光下,我摘下小熊玩偶的小围巾,认真地缝着。而没有了围巾的小熊,脖颈处露出一圈细密的针线痕迹,明显是缝补过的样子。
“嗯,这个玩具缝补师,其实手艺也就那么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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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顾问:天津益清(北京)律师事务所 王彦玲 律师
编辑的话
今日上榜的这篇,属于“都市恐怖病”的类型。我往前翻了翻,我们之前发过一篇《失脸女》,大概是属于同类型的。但是两篇又带来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阅读感受。大家可以自己对比读读看,相对而言,这篇的故事性更强,在故事后面还藏着需要自己去开脑洞的故事。
作者的稿子刚到我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这个署名。等到走完编校流程,编辑再发给我,我看到署名孔雀。心里不由一动,难道是那个写《青蝠酒吧》的孔雀吗?大概率不是,看文章不像是同一个人。但是因为这个也让我觉得,世界上的好多事情都像个圆,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样的时候,会遇到相似的痕迹。
这两天在考虑一件事:因为我们目前征集的是一万字以内的作品,但还是收到了一些超过一万字的怪谈,写得相当不错。如果篇幅超过10万字,能够单独成书的,还比较好处理,但只有一两万字的作品,该怎么处理呢?也在这里发出来吗?显然跟我们原来征文的规则有冲突。还是等到有了一定的数量集结出版成书?那又需要的时间很漫长。
非常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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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为作家之前,他们都做过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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