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泡菜工坊

迈出日本监狱的大门后，李君狠狠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直咳嗽。他啃了一口从街边小店买来的饼干，内心五味杂陈。两年前，他也算是叱咤一方、响当当的人物，跟着日本黑帮界、华人圈子里名列第三的大哥混黑道，那时手下有十几个福建客家小弟，一声令下，一群人“呼啦啦”的抄家伙，风风火火跟隔壁开酒吧的干架。

可眼下，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摸摸身上钱袋瘪瘪，想想小弟全进了监狱，当年的大哥也被日本警方出动直升机抓了起来，他心里更感悲凉，觉得手里的饼干也都浸满落寞，全变了味儿。他本想东山再起，重整酒吧大业，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买错了，啃的是狗粮，当即决定：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不在外折腾了，回国！

回到故乡吉林延边，他卖起了泡菜，自封“泡菜一哥”，决心靠泡菜重登王者之位。

“以为在日本，翻垃圾都能捡到金子”

延边是一座东北边境小城，人称中国北方的“泡菜之乡”。小城内分布着600多家泡菜店，走在街上，发酵香和酱香味随风飘来。泡菜小店鳞次栉比，中朝双语的牌子遍布街头，泡菜小姐姐一句句“阿尼哈塞呦”，让整个城市独具泡菜风情。

这里是中国朝鲜族主要聚集地，人们喜食辣白菜，将其作为佐餐食品，已延续上百年历史。

但美味的泡菜留不住当地年轻人。早前，这里没有重工业、高科技产业，上世纪70年代开始，延边人纷纷踏上去往日本、韩国打工的道路，后来“几乎每家都至少有一人在国外打工。”身处异国他乡的人，多以在工厂当工人、饭店当服务员维生，好一些的开酒吧、按摩店，有人迫于生存压力，还混进了黑帮。

22岁那年，李君和乡亲们一样，带着“日本遍地是财富，随便翻翻垃圾桶，都能捡到金子”的憧憬，离开故乡小城。

刚到日本那会儿，他找了份在工厂切肉的活，每月30万日元。但工厂工作枯燥乏味，几个月后，他成功应聘按摩店店长，月薪涨到了50万日元，认识了在日本的众多中国朋友，其中一位，便是当地排名第三的黑道大哥，“报出大名，别人都不敢欺负你的那种。”

他的记忆里，大哥住豪华酒店，呼风唤雨，财富羡煞众人。他和一众小弟，跟着大哥做起“赌博机生意”，跑到游戏厅里，偷偷给机子重新设置程序，拆拆装装，获得更多游戏币。时间长了，游戏厅老板发现不对头，双方免不了一场恶战。“好一些的赔钱被暴揍，严重的话会被剁手指头”，他意识到干这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在朋友提议下，他开了家酒吧。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酒吧旁边开了一家新酒吧，明目张胆抢生意。耐不住手下小弟纷纷请战，最终，李君一伙人和对方干架，警方到来，一众人都进了监狱。

入狱时穿得少，狱友见他可怜，把自己的外套送给他穿。后来，他才知道，对方是日本最大黑帮组织山口组组长筱田建市。不过即便知道，估计他当时也没心情研究这位老大的故事，因为等待结案的半年多时间里，他被关在单独房间，没法和人讲话，成天面对墙壁，差点出现了幻觉。

最终，李君获刑两年，在日本八年多的大哥生涯划上了句号。

“泡菜一哥”地位不保？

2017年，直播造富神话陆续上演。回国后的李君，并不知道“薇娅一夜卖了一套房的故事”，但看到故乡的年轻人拿起手机，对着镜头说“欧巴”，泡菜订单纷至沓来，心动不已。

他娶了一位朝鲜族姑娘，不久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李君燃起斗志，想多赚钱，自此踏上直播泡菜的道路。打架时，他崇拜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可直播时，对着看不到人的镜头，他却感到紧张，不知道说啥好，生怕说错了话。

最初，每天十多个小时的漫长直播中，他多是自言自语，会望着镜头里不再年轻的脸叹息：欧巴我当年也是很帅的。坚持了一段时间，直播间里的主妇粉丝增加，有了几笔订单。可他开心不起来，除去运费、包装等成本，不赚钱，卖了两年泡菜，有时候还赔钱。

活了半辈子，总不能一事无成，他不甘心，买了机长服、奶奶装、大红棉袄等，在直播间花式推荐泡菜。2018年，李佳琦登顶“口红一哥”。李君依葫芦画瓢，把泡菜酱涂满嘴，美其名曰“泡菜口红”，自封“泡菜一哥”，穿着机长服，涂好发胶，一天到晚卖力吆喝“欧巴我最帅”、“泡菜值得信赖思密达”，渐渐有了人气，收入高时月赚两三万元。

直播遍地开花，“一哥”层出不穷。离他不远的“爆米花一哥”张自海也卖泡菜，另一个县的李二花也卖泡菜，各平台上卖泡菜的主播坐拥几十、上百万粉丝。

偶尔，他会羡慕大主播一呼百应，订单常常爆发。但在泡菜宠粉上，他觉得自己更胜一筹：“别家泡菜卖10多元，我就卖5.6元。”他有近4万粉丝，粉丝购买其他特产时，他干脆把泡菜当赠品免费送，说要对得起“泡菜”一哥的称号，保住地位。

泡菜文化

这几年，李君跟着泡菜师傅们学了不少知识。明末清初，朝鲜族先民们就迁入延边。这里冬季漫长，11月份入冬，历年4月开春，6个月时间里，“辣白菜”等传统泡菜是他们补充营养的重要途径。

几百年来，当地泡菜调味酱等原料愈加丰富，辣白菜成了民族特色美食。

他不仅卖泡菜，还在直播间里讲泡菜文化。

冬天，延边日平均气温低于5摄氏度，适宜朝鲜族辣白菜的主要发酵微生物的生长。每年入冬，腌制辣白菜是当地人的首要大事，家家户户忙着收白菜、磨辣椒、捣蒜泥、挖地窖，邻里之间还会互传独家秘方。

在口味上，延边泡菜偏咸，韩国的泡菜偏甜，两者风味各有千秋。

他喜欢热闹，爱交朋友，除了和粉丝们畅聊泡菜，也介绍长白山等当地美景，下雪时在雪地里直播，邀请粉丝去延边旅游，体验泡菜文化。

当地有人向他请教直播生意经，地方组织培训学习，他被请去当讲师。站在台上，望着满是憧憬的脸，他忐忑，讲自己的直播经历、卖货心得，绝不提当年在道上打架的往事。他觉得：当大哥跟演讲不一样。他想做好榜样，怕别人学不好。

有时，他会怀念当年征战四方的刺激日子，觉得天天对着镜头乏味。他想到各大原产地直播，不仅要守住“泡菜一哥”的地位，还想在直播世界闯出更大成绩。

听说当地一位60多岁的独居老人，因人参滞销，正在家里一筹莫展，他跑老人家里谈合作，直播卖出了全部人参，把6万元收入全给了老人家；前不久，受黑龙江雪乡邀请，他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卖当地的雪，送泡菜，开心不已。

疫情结束后，他想到各大美食产地瞧瞧，比如人称最强泡菜小镇的青岛平度市仁兆镇，还想带父母去海南看海，吃遍、播遍美味海鲜，体验世界各地不同的美食文化。